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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萨缪尔森,定格的19版

  周一午后课满。习惯于早早出门,地铁,班车……;突然,手机铃声划破天际,从遥远的南国而至,萨翁去世了。噩耗传来,思绪难抑,三站地铁之隙,即咏而就:

萨翁噩耗惊天地,
巨著十九泣鬼神;
四八首版一甲子,
天翻地覆功一人。

  萨翁《经济学》19版的出版在全球经济学界是久已谈论和期盼之事。为了加入更全面的突如其来的金融危机的内容同样让麦格劳-希尔(McGraw-Hill)数次“毁约”,直到今年的9月6日我才在第一时间拿到了该版的样书,第二天终于又一次使我和我的学生成为全球最早使用最新版的幸运儿。

  我是幸运的。

  22年前的一天,在校园进口二手书摊上摆售的萨翁经济学第12版在纷纷杂杂的原版书中,其夺目的装帧设计一跃进入了我的视线,前言里萨氏语言逻辑的独特吸力,将我和萨翁从此连在了一起。在那之前的近40年时间里,这样的书对于中国学者来讲,绝对在另外一个世界。

  二战刚刚结束后的麻省理工学院学生有一学年的经济学必修课,教材沉闷、教授低迷、学生厌学,就好像中国大陆现如今大、中、小学里耗时最多、效率最低的“英文”。“务必请你写一本既能引起学生兴趣还必须学术态度严谨的经济学教科书,将这一个学期或一个学年枯燥的教学任务变得轻松起来,”系主任的一句话让刚刚因为博士论文的发表在美国声名鹊起的萨缪尔森遇到了知遇之恩。不仅因为满腹的灵感和思想亟欲表达,更是生活的所迫逼自己必须背水一战。

  1938年,23岁的萨缪尔森与小其一岁的同窗师妹玛丽恩·克劳福特结婚,但由于战争的原因和攻读博士学位的紧张,直到战后两人才开始组织了自己的小家。玛丽恩不仅是年轻的萨缪尔森事业上的有力推手,成果硕硕;更是其温暖舒适的避风港湾,在其第四次怀孕时,送给丈夫的是一胎三胞的三个儿子。1978年,62岁的爱妻由于癌症去世。三年后,丽莎·伊卡思走进他的生活,为萨缪尔森承担起了抚养前妻六个孩子的责任,让萨翁的晚年在夫人、六个子女、15个孙辈的天伦之乐中含着微笑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萨缪尔森是幸福的,走的自然,走的安详,走的是那样的宁静,只在家人的陪送下走入他早已为自己建构好的永恒世界。

  “在中世纪末期,英国有一位伟大的诗人,G. 乔叟。一天,他看见三个人正在忙碌,遂上前发问:‘诸位在忙些什么?’第一个人随口答道:‘我在挣钱,这活挣得多。’第二个人慢条斯理地说:‘我在把这些宝石和玻璃镜片雕拼成神圣的图案。’第三个人振振有词:‘我在建一座伟大的教堂。’”这段话是萨缪尔森在1998年麦格劳-希尔为其重印第一版的50周年纪念版时专门自序的开头所讲的一段故事。在完成第一版的写作任务的“汗流浃背”的三个月时间里,萨缪尔森讲自己“始终同时扮演着这三个人的角色”。

  这就是只属于萨缪尔森的永恒世界,三者兼而有之。

  1948年第一版的畅销,几乎使萨缪尔森一夜之间就成了一位拜伦式的英雄。这一奇迹,保持了30年之久。过去的四五十年中,出现了几本经济学的教科书对萨翁的经济学教科书形成了挑战,有的甚至一度超过了该书的销量,但迄今仍然没有一本经济学的教科书能够历经61年,19次再版,版版精品,版版畅销。从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既是麦格劳-希尔出版公司造就了萨缪尔森,也是萨缪尔森造就了麦格劳-希尔。对于幼年艰难经历的保尔而言,19版次的出版发行,在历时60余年源源不断的版税收入对于其儿孙满堂的晚年生活,更有其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实质意义。这一点萨缪尔森更像东方人,一个地地道道的犹太人。

  1915年的5月15日,萨缪尔森出生在印第安纳州的盖瑞市,父亲是一位来自波兰的犹太移民,依托当地新兴的钢铁工业,一家人的日子靠父亲经营的药店过得红红火火。然而,好景不长,一战的持续,使全家几乎濒临破落,只好举家迁往芝加哥。但此时的芝加哥,百业凋零,即便是中产阶级的大人和孩子,每天面壁自语的话是:“我们在饥饿中挣扎,谁又能给我们一颗土豆?”这就是留在萨缪尔森心中挥之不去的关于芝加哥的童年记忆。这样的早期生活经历促使正在海德高中读高一的保尔开始研究股票市场,在20年代的牛市期,一次偶然的机会,萨缪尔森帮助自己的代数老师买进的几支股票,着实让老师猛赚了一把。直到70多年后的一次专访中,萨翁还一一数来,津津有味地形容它是针对人之本能思维惰性的“系统误导性检验”。从此,萨缪尔森走上了一条天才经济学家的道路,让我们这个前50年危机后50年和平(萨缪尔森在17版的前言中对20世纪的精辟断代)的世界拥有了一位真正的经济学大师。

  这是萨缪尔森的第一永恒世界。

  早在芝加哥和哈佛大学读书期间,萨缪尔森就是一位“既不考虑资历也不考虑地位”地率直批评其教授们的弟子,这是耶鲁大学的诺奖得主詹姆斯·托宾对萨翁的回忆和评价。萨缪尔森这种学术上桀骜不驯的精神也使其与具有同样个性的哈佛大学经济系主任哈罗德·博尔巴克(Harold Burbank)的关系既牢固又飘忽不定的微妙,学术观点上针锋相对,个人关系上融洽温暖。在萨缪尔森被美国经济学会授予40岁以下最有成就的克拉克奖(John Bates Clark Medal)时,就受到了来自哈罗德的强烈抵制。这个奖项也最终导致萨缪尔森成为第一位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美国人。博尔巴克教授所强烈批评的萨缪尔森的博士论文也在其后被全世界的经济学家们热捧20多年之久。保尔常把这件事笑谈为“甜蜜的报复”。

  萨缪尔森与米尔顿·弗里德曼之间的学术纷争在经济学界是家喻户晓的事情,直到米尔顿去世。两人都是芝加哥大学的同门弟子,弗是师兄,萨是学弟,从那时开始,在半个多世纪的学术生涯中,两人几乎在任何问题上都是针锋相对的对手。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萨弗二人在学术之外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相互御寒温暖的兄弟。

  萨缪尔森一生高徒满堂,最有影响的学生当属肯尼迪总统。肯尼迪在刚刚胜选后的第一时间做的事情是邀萨缪尔森为他授课。两人课前坐在马萨诸塞州的避暑胜地海恩尼斯海边的岩石上有一次深入的心的交流。按照肯尼迪家族的惯例,课前必须在其私人游艇上举行一次盛宴招待老师。萨缪尔森对此颇感失望。然而,他却另有一番调侃:“我们进行了一次大脑与内心深度交流的思想大餐。”这样总统与学者之间心与心的交流使肯尼迪政府领导下的美国成功地避免了一次潜在的经济危机。作为肯尼迪总统的高级智囊,萨缪尔森谢绝了肯尼迪的入阁邀请。在他看来,担任了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后,他将无法按照自己的判断去讲话,去写文章。

  上任伊始,肯尼迪如沐春风,刚刚搭建了一个强有力的财政团队,预算也已平衡,只欠大刀阔斧地施政而已。然而,萨缪尔森给他的谏言却是美国经济正在走向衰退的警告,必须通过减税来规避这场危机。肯尼迪对此极为恼怒。但总统最终还是接受了保尔的劝告,按照萨的设计,推出了著名的“肯尼迪减税方案”。即使发生了举世瞩目的遇刺身亡事件,其继任的约翰逊总统成功地实施了这项方案,使美国的经济很快地得以恢复。

  这就是萨缪尔森的第二个永恒世界,把那些漂亮的各自相左的宝石和玻璃镜片兼收并蓄,雕拼成神圣的图案。这是他的信仰,他的追求,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晚年的萨缪尔森思维更加敏锐而冷静。“适度中间路线”是其晚年对崛起中的中国发自肺腑的箴言。他在寻找一条人类社会健康发展的既不东也不西的“中庸之道”。如果上苍能够再给萨缪尔森几年的时间,我确信,他一定会深入到孔子和老子的研究中去。

  萨缪尔森的这一思想集中体现在最新的19版中,94岁的老人不但亲自大动干戈地将第18版的内容删去了十分之一以上,与时俱进地更新了30%以上的数据和内容,还亲自操笔写就了那篇空前绝后的“一个中庸老者的肺腑之言”。这篇自序对战后经济科学的发展进行了深入的反思,功过得失进行了彻底的梳理,是19版得以在历史上定格的基石。七个月之后的2009年9月2日,去年的诺奖得主保尔·克鲁格曼在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极其重要的专栏文章《经济学家们为什么会如此错误百出?》(How Did Economists Get It So Wrong?),应该是克鲁格曼对萨翁这篇自序的回应,一个后生对前辈的继承。

  这就是萨缪尔森的第三个永恒世界,他倾其一生在努力“建一座伟大的教堂”。一座东西兼容、南北并包、天下和谐大同而又个性张扬,全球化的世界经济按照其提出的乘数加速模型(multiplier-accelerator)发展的大教堂,崛起的中国所矢志追求的和谐世界。

  在美国的知识产权保护领域有一件很著名的案例。作者X就经济学教材涉嫌剽窃和侵权行为向作者Y提起诉讼,愤怒的法官不屑一顾地将这一诉讼拒绝受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双方的版本都是从萨缪尔森那里克隆而来的。”(见即将出版的萨氏经济学1948年首版中文版)所以,微缩到经济学教材领域,萨翁为期61年历史的19个经济学教材版本已成为其各个相应时期的母本,定格在了人类战后的伟大和平时期(萨翁第17版的伟大断代说),在世界经济从20世纪的美国式全球化到21世纪走向中国式全球化的进程中萨缪尔森的经济学教材及其模式必将与时俱进。

  第12版是全部19版中具有转折意义的一个版本。她不但奠定了萨氏经济学教材的模板,引领所有的经济学教材采纳;更重要的是,她是冷战结束的丧钟。For Whom the Bell Tolls(丧钟为谁而鸣)?我们真希望今天的奥巴马能像当年的肯尼迪一样,有萨缪尔森这样的学者为其撞钟,再不要出现迪思莉·罗洁丝(Desiree Rogers)那样的美女幕僚为蹭一顿国宴而小脑动尽,被顶尖权威的媒体将其与伍兹的绯闻放在一起被社会所诟病(纽约时报2009年12月5日的专栏文章《美女与猛虎》The Beauty and the Tiger)。

  与学术界和大众对萨翁定位的不同之处是萨缪尔森首先认为自己是一个哲学家。从第12版开始,萨翁极其深厚的人文修养在新的版式设计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一点令克隆其模式的所有经济学教材只能是班门弄斧。曼昆本人对此有坦诚的表述,他认为现在流行的经济学教材比起萨翁的所有版本来讲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国外的权威媒体在关注并赞赏中国崛起的分析中在赞美有加的同时,谈到中国的教育时往往使用一个极其令人警惕的词“collapse”,应该说这是一种善意的警告。60年来我们的教育培养出大批国家建设亟需的工程师,基本扫除了文盲,成就巨大。但比起中国今天的发展和国际地位来讲,在国家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的高端,我们很难有与之相适应的人才储备。这一点正是“collapse”之所在,我们必须对此倍加重视。回到西方经济学这门纯粹的舶来学科更为明显。作为改革开放的重要指标之一的西方经济学课程的建设和教材的编撰,从萨翁12版开始,距离萨氏原版的距离始终很大,很大。

  西方受过良好教育的人都有很好的文学和哲学修养,一代宗师的萨缪尔森更为突出。萨翁是一位唯美主义的唯美哲学家,对莎士比亚更是情有独钟。三天前萨翁噩耗传来,彻夜难眠,遂步莎士比亚14行诗为韵,填英文古典诗一首,以悼萨翁。我想,天外的保尔,一定能聆听到一个中国人对他的追念:

SONNET
In Memory of Paul Samuelson

By YU Jian

Shall I compare you to a super star?
You’re at all much brighter and much bigger;
Cold winds blow the leaves away from trees far,
Your thoughts along with the flying leaves linger;
Sometime warmer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it rains or boils with cloudless often,
And every truth from truth sometime declines,
By changing nature,new science opens;
But your eternal theory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truth you have;
Nor’s Death taken you away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you save:
Nobody else could smooth what we grieve,
Nothing else would make up what you leave.

December 14th, 2009

(为便于广大读者阅读,特将拙作中文附后,但建议有英文基础的读者对此不屑一顾:    

悼萨翁仙逝
于 健

我欲比公似巨星,
巨星岂敢见萨翁;
寒风淩叶扬天外,
片片洌叶捲君腾。
天眼偶尔送温暖,
阴雨连绵烈日蒸;
与时俱进新知现,
人间真理难永恒。
巨著十九部部精,
诤言字字阅真诚;
死神阴影谋罩君,
等身巨著伴君生;
先生仙逝难弥补,
天地动容人间芃。

己丑十一月二十九,万科星园《守中和》

本文来自: 中国经济学教育科研网论坛(http://bbs.efnchina.com) 详细出处参考:http://bbs.efnchina.com/IndivGroup_Dispbbs.asp?GroupID=41&groupboardid=85&ID=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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