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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还会站在那里的——悼佛利民


(文中的“佛利民”就是张五常首创的、成为香港通用译法的“弗里德曼”)

 

没有谁不希望他长生不老;没有谁不知道哀伤的一天会来临。凌晨五时电话铃响,我感受不好。是自己太太的声音,更不对头。「什么事?」「米尔顿去世了。」静寂了好一阵,太太说:「你的朋友都要知道你怎样想。」早一天她飞到上海去办点事。

消息来得有点突然。两星期前我们还跟米尔顿通信,他还是那样清晰。五年多前在他三藩市的家相聚,我说他的智力还高人几级。他说:「史提芬,不要说言不由衷的话,教了你那么多次还不记得。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当年是怎样的。」我当然知道。认识佛老时他五十出头,行雷闪电,如神似鬼。二十多年后带他畅游神州,相聚了两个星期,感受上他的思想依然不凡,但没有把我吓得要命,不知是我有了长进,还是他缓慢了下来。当时他七十六岁,做过两次心脏大手术,对我说:「史提芬呀,思想是脑子运动,跟任何运动一样,几天不思考脑子会退化。」佛老乐天知命,但岁月无情,五年前的他,与四十年前的神鬼说不可同日而语。

我不想在这里说佛老在货币理论上的贡献,或比较重要的在价格理论上的贡献,或更上一层楼,说他对人类自由作出的贡献。众所周知的事不谈算了。外人不知,但今天行内还活着的古人,都知道佛老曾经是二十世纪的一个统计学天才,也不用多说。说长少之交,说教导之恩,说一点温馨的回忆吧。

我结婚是由他老人家穿上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袍主持婚礼的。他的太太萝丝代表着我卧病在床的母亲。婚礼天下独有,历史没有出现过。请柬由张滔设计。这个鬼才拿着莫扎特歌剧《费加罗婚礼》当年的广告,照办煮碗,男女主角改了名字,而导演变为佛利民。艾智仁收到请柬后,给我电话,夸夸其谈,说整个洛杉矶加州大学的经济系,只有他一个是天才,解通了那广告是结婚请柬。

婚礼在我亲自设计建造的园林中举行。你道佛老说什么?他说:「今天的婚礼史无前例。结婚的一个是佛教徒,一个是基督徒,而我是犹太人。我说你们结婚就结婚!」亲吻我的太太后,转向我说:「你吗?我不吻!」这是佛利民,言出由衷。

去年我七十生日,广州周燕提到我教她在学术上不能说半句假话时,声色俱厉,使她有点怕,而长沙朱锡庆则说因为我永远不说假话,使他有恐惧感。是佛利民对我的影响,希望会在中国传开去。衷心话不容易说。形势所逼,灵魂之价要下降时,我会想到佛利民,于是把心一横,哪管给人家杀了,说自己相信的。佛老比我高明,他笑口常开,要杀你时先说:「对不起,我恳求不同意……」我可没有这种礼貌与耐性,会说:「蠢到死!」也是言出由衷,但众人皆欲杀矣。

十七日清晨太太打电话给萝丝问候,我要拨好几次,接通已是我们的中午时间了。萝丝很安详,九十多岁,记忆好,说话清晰,彷佛是四十年前我认识的她。跟她谈了一阵佛老对中国的贡献,对她说中国的市场比美国的还要自由。她高兴,说中国的经济奇迹她听到很多。

佛老谢世,整个地球给我有轻微地震的感受。美国的媒体不断广播,加拿大的姊姊来电话,说那里也播个不停。一位同学把我写过佛老的十多篇文章放到网上去,扩散开来,中国青年的反响感人,一些说要学佛老做人,一些要把他的思想发展下去。

我们不容易想象一个比佛利民更伟大的人生。生于一九一二,他度过的日子是人类历史上最具争议性的大时代。科技猛进,战争无数,什么主义都出现过。上苍有眼,看中了一个长得不高的人,把所有应付这些大争议需要的天赋都给了他。他于是站起来,寸步不移地为人类的生活与自由辩护,到死为止。

二十世纪的主义之争,不是因为佛利民的存在而起,但却因为他的存在而消散了。他站在那里没有谁不知道,我想,既然大家知道,他会永远地站在那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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